等子邑和未来到屋前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子邑轻轻推开苏打的门,苏打在灶台前忙碌,也不回头,只是招手说:“过来帮忙。”于是子邑围着苏打转了半天。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读书人,因为去掉读书两个字会很可怜而且有失矜持,所以他不会说自己是没用的人。
始终帮不上忙,子邑能做的只是转来转去,然而不知为什么苏打一副安心的样子,手起刀落面带微笑。这样的苏打很奇怪。连苏打都变得奇怪,子邑想泱泱东行难道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吗?这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吗?
……
说到外人,子邑这才想起门口还站着一位不说话的主,他转往门口,未紧盯着他。然后他想,糟了。这个节骨眼上偏偏还把杀手给晾在门口不闻不问,万一未心灵震爆拿他泄愤怎么办?子邑装着咳嗽一声,对未说:“你可以进来的。”
“我知道,”未的回答很干脆,“但我不想进去。”
这句话一出,子邑觉得事情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只好祈祷未没有随身带着凶器——这显然不可能。就在剑拔弩张的关口,苏打探出头来问:“这是你朋友吗?”
话音的尾梢发颤,苏打平静地盯着子邑看。子邑在此之前想也没想过平静的表情也会对人造成压迫力。今天大概是他见过苏打的最奇怪的时候了,子邑不知道苏打为什么会话音带颤,但是问题的答案是确定的。
“我和她不是朋友。”唯有这一句是子邑现在确定的。这样一说后苏打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子邑感受到的压迫力竟变得微乎其微,子邑却有种身边的空气被抽空的不适感。这是神奇的苏打带给他的神奇感受,他只好说今天真是神奇的一天,东行是个神奇的地方,所以今天的子邑也很奇怪。
“不是朋友的话……那就进来吧,”苏打微笑着说:“一起吃个晚饭。”
——为什么?子邑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这微妙的失落感,难道做他的朋友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吗?他感觉今天的悲哀还在如影随形。但他还是要吃饭的。
子邑喊了一声:“啊……该吃饭了该吃饭了。”借着毫无诚意的话题转移,缩进厨房去了。等子邑从厨房里端出一盘不明物的时候苏打和未已经坐在饭桌上等着了。
苏打的社交能力比子邑高是肯定的,她说服了未留下吃晚饭,这就正合子邑的意。把未带过来蹭饭是子邑的计划之一,他想就算是生来一副铁胃也要被苏打的饭菜所熔化的,未被击败之后子邑就能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子邑已经成功带她到桌前,剩下的就只有让未品尝东行的特产了。
“你好像不怀好意啊?”未没有动筷子,她静静看着子邑。
“有吗?”
子邑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也没动筷子,他要看勇士的脸色行动。勇士是帝辛,不早不晚刚好在子邑摆好饭菜的时候出现。帝辛是不会拒绝苏打的料理的,所以以往子邑只要吃饭的时候慢上半拍,仔细观察帝辛的表情就可以得知今天什么是绝对不能动的。
然而今天有点反常,帝辛脸上不动声色,子邑看了一会儿也判断不出来到底什么可以诱骗未吃下去以达目的。未在旁边看着,他也不好一直不动筷子——他想自己也要吃得不动声色才好。子邑伸出了颤抖的双手。
“好吃……”
吃完之后子邑光顾着给苏打投以惊讶的眼光,因为今天的菜品味道出乎意料的平常,对于苏打而言这样的平常反而是异常。今天苏打做的菜不是黑暗料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今天的苏打绝对不正常。这是子邑和帝辛盼了很久的异常时刻,但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意味着子邑的计划失败了。
子邑本想用苏打的菜品击溃未的身心,教她知道东行的厉害,让她对东行望而却步,再也兴不起在这里作乱的心。可实际的效果却和美好的想象不同,子邑好像在行刑前给刽子手办了一场誓师宴,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当他以为世界会跟着自己的想法走的时候,总会发现事情的走向和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子邑觉得这个时候如果他越想狐狸不出现的话,狐狸一定会摸到窗前露个面的,于是他开始祈祷狐狸出现。可能是他真的看透了这个捉弄人的世界,也可能是狐狸早就偷嘴吃饱了,到最后子邑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他送未出门。
这天的风儿喧嚣的很,子邑抬头看树叶被风吹晃,漏下一星半点的光辉。幽深无人的小道,并肩的两人,子邑觉得这个场景好像在哪看过。
“无人的小道,并肩的两人……之后再也没人见到他们。听过这个故事没有?”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啊。”
零星月光从她脸上匆忙来去。沉默很久,子邑听到未说:“你觉得世界会对你撒谎吗?”
子邑说不会,未摇了摇头,子邑改口说会,未还是摇头。他说你是来逗我玩的吗?未点了点头说是的没错,然后不可抑止地笑起来,笑得子邑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个不对在这里掏出刀子结果了他。未最终没有对子邑做什么。她好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子邑发问,漫不经心又处处在意的样子。
“那你相信我会对你说谎吗?”未的眼角笑意还没褪尽,她试图漫不经心地问他这个问题,偏偏用认真的眼神看他,也不知道是想听他回答或是随口一问。
子邑想了想,问她:“对我说谎有什么好处吗?”
“没好处,但是好玩。”未笑嘻嘻地说:“你就是太呆了才会被蒙蔽。好啦,我回去了。”
“不用送我了。”她补上这一句。
“诶?你认得路吗?”
“我总会找到出路的,”未说完最后一句,对子邑摆摆手说:“再见。”
她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子邑静静驻足,耳边喧嚣如旧。黑暗最终吞噬了行路的女孩,他想他终于可以转身眼不见心不烦。未不像太阳一样长久的陪伴着他,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有些相似的人罢了,他是不必为她烦忧的。这么想着,脑子里却炸了锅。
未消失的身影好像沿着记忆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孤独而悲伤地走下去,连同她那诡辩的问题答案一起走向悬崖。
他想起来斯芬克斯,它的开始是孤独,结局是孤独,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这本来和他子邑没有半点关系,因为他不认识它。未不是斯芬克斯,他也不是伊底帕斯,他只是偶然看到了孤独的小怪兽,然后和往常一样发病罢了。
因为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太常见了。子邑是一个怪人,所以他的理性一定无法解释他的行为,不然怎么会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息,甚至不知道为何上路,只是往前追逐。
他为什么要追逐呢?天上的繁星遥遥相望,差点绊倒他的石子形状很奇怪,东行大地苍茫且乏善可陈却一定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他说天上的星星很好看所以要一起看,说这里一定有什么值得自满的地方,说路边的小石子都想和你多说说话哩!
最后他倦了累了倒在路边,他说,为什么人要孤独着呢?
他于是很生气。
他觉得孤独的时候就应该好好说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因为你不肯说,发觉这件事的人就不敢问你,也怯于说出‘我会一直在’。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但他不敢说,他只敢默默地生气默默地看这个背影,默默地想——为什么即便寂寞成灾也不愿说一句‘帮我’?
——这样只会让他越发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他始终是不顶用的那个。
他面前是无穷无尽的黑色森林,路上布满了尖锐的石头,看上去追逐的道路遥遥无尽头。而未就和太阳一样,子邑以为自己能和她做朋友,以为两个人是同病相怜的同志;他是以为同志之间会相互依靠的,他是以为拥有同样苦楚的人会有相互依持的想法。
然而没有,未也一样推开了他,只有他像一个傻子一样追逐,直到某一天他倦了累了放弃了,直到他对这种情绪麻木了。他想起了申的那句话,他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本来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一个没有心的人要什么感触要什么同病相怜?按照未的说法,他甚至不是活着的人。
那他就应该是缥缈的云烟,做一个天上人,他还纠结什么?结果他什么都不是,没有那样的超然和灵气,他躺在土路上喘着气,仰望星空。
现在的他身上一定是水和泥混杂的气味,不好闻,没灵气,也因此他行走在这个地方而非飘在天上。风一吹,子邑身上的温度都被带走了。风不会带走他的悄悄话,只带着他的温度远走,他隐约觉得这份温度毫无意义地流失掉了。
——他到底能温暖谁?他看到有人向他跑来,迅速的、仓皇的,像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女孩。他的双手用力攥紧,揪着自己的皮肉。生疼。
“我是傻子啊……我是傻子啊……”他苦笑着看苏打温柔地蹲下,擦干净他脸上的土灰。他很想笑,笑他这一份安心,笑他这份担心,笑他是个傻子。但在苏打面前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不愿意打破这样的时间。他是需要这样的时间的,或许老来还能怀想一下,曾经也有这样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温柔对他。
他自说自话:“你总是会找到我,我总是像一个傻子一样。”
——为什么他要像傻子一样?为什么他会高傲到同情别人?子邑想起来他已经有复数的朋友了,这样的他能同情别人了啊?
他的同情很好,也要看别人要不要。他露出难看的笑容,因为太难看了他只好垂下头让阴影盖住他的表情。
“你才不是傻子。你只是太温柔了……”苏打摸着他的头安抚他。子邑才注意到苏打一路赤脚跑来,双脚伤痕累累,本该和未一样漂亮精致的双足不断有血迹渗出。她始终不会说痛,始终不会对子邑的任性指手画脚。子邑突然很悲伤,惶恐地颤抖着。
他温柔吗?他想大概有哪里不对,他只是……自我满足而已。这样的自我满足,也只会给人添麻烦。
他的歪理之外的世界惊醒了他,让他第一次对两可的结局有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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